电影《拿破仑》：更似喜剧 而非史诗

北京晚报·五色土 | 作者 冯新平

作为一位著名的历史人物，拿破仑自1927年阿贝尔·甘斯的无声杰作以来，其在电影中只出现过短暂的镜头。斯坦利·库布里克曾有过拍摄拿破仑史诗的设计，但没有完成。据说史蒂文·斯皮尔伯格正试图将这些计划拍成系列。拿破仑与其说是一个真实的人物，不如说是一个历史的象征，其形象大多出现在《时光大盗》或《比尔和泰德历险记》这样的奇幻片中。不过，这场盛宴终于在雷德利·斯科特的《拿破仑》中拉开了帷幕。这部视觉上令人惊叹的老派传记片，呈现了厚重的历史奇观和宏伟的战斗场面。电影中有一句话恰如其分地概括了这个戴双角帽的男人：他先是统治了战场，后来又统治了法国，最后在流放中死在南大西洋中部的一块岩石上。

200多年来，人们对拿破仑的描述可谓众说纷纭，难成定论，从诞生于法国大革命的天才改革家到掠夺成性的暴君，不一而足。19世纪的一些文学巨匠对他颇有看法。维克多·雨果写道，拿破仑在滑铁卢失败了，因为他已经成为“上帝的麻烦”。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称他为“历史上最无足轻重的工具”。他是所有伟大人物中最可悲的一个，抑或所有可悲人物中最伟大的一个。斯科特把他贬为另一个失败者，因为生活中缺少的东西而建功立业，死时一无所有。这是一部罕见的不怕为其主题感到尴尬的电影。要知道好莱坞的史诗往往倾向于夸大和炫耀，而不是袒露脆弱、自欺欺人的男性自我。

影片对拿破仑登上权力顶峰过程的生动描述，就像一顿忘了调味的米其林星级餐点，看起来精彩而华丽，但问题是缺乏风味，而饰演拿破仑的华金·菲尼克斯几乎在每个转折中都破坏了角色崇高的历史地位。电影开头，24岁的波拿巴率领军队围攻控制港口城市土伦的英军时，我们隐约感觉到这好像不是对历史伟人的隆重颂扬。身为少校的拿破仑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时，他的表现不是骁勇善战，一往无前，而是战战兢兢，甚至气喘吁吁。他看起来更像《博很恐惧》中焦虑不安的主人公，而不是即将成为法国凯撒的那个人。

《拿破仑》电影海报

影片其余部分，拿破仑的行动也并不比这复杂得多。他在1799年发动的政变是一场闹剧。他毫无顾忌地在欧洲各地派遣军队。他动辄大发雷霆。当被告知妻子乔斯·约瑟芬（凡妮莎·柯比饰）在巴黎有外遇时，正在吃午餐的他如此简短地回应信使：“你没有甜点。”这部电影很有趣，有点像《巴里·林登》的风格，但也让人觉得有点狭隘。把拿破仑·波拿巴贬为一个仅仅从社会混乱中受益的小丑，简直对不起死去的那几百万士兵。

拿破仑对权力的渴望使他的每个弱点都成为笑柄，而这些弱点又由于电影对其长处的坦率表现而更加引人注目。某种程度上，他是一个驰骋战场的军事天才，但也是一个随心所欲的孩子。他“不惜一切代价追求和平”，但这种和平只能在他的本我和超我之间达成，而与法国无关。随着拿破仑对俄罗斯的入侵让位于他的离婚和随后流亡到厄尔巴岛的遭遇，影片将他的个人斗争与政治斗争交织在一起，而这也让他陷入一种需要平衡战时努力和与妻子共度时光的尴尬境地，这使得影片无论是在基调还是节奏上拖累了叙事的发展。

《拿破仑》电影剧照

菲尼克斯的表演并没有像我们看到的这位奥斯卡影帝的其他表演那样引人注目，剧本没能给他的角色注入活力。柯比的表现则更加出色。她巧妙地把握住了贪婪和温柔之间的界限。她的沉着和优雅使这位伟大的男人变得呆头呆脸，然后是孩子气的嫉妒，最后因无法为他生个儿子而感到沮丧。《拿破仑》并没有呈现约瑟芬的内心生活，如，为什么她会在皇后的角色中感到孤独？也没有探究传主的勇敢和傲慢从何而来？尽管影片一直致力于他们的关系，但除了拿破仑的性癖好之外，二人之间的爱情几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菲尼克斯和柯比缺乏让这个爱情故事经久不衰的化学反应。

这部电影在拿破仑的个人戏剧上花费了太多的时间，以至于你几乎忘记了他是统治人民的人。有人说，他是人民的英雄，但除了他和士兵们的几场戏外，人们很少听到他们的声音。《拿破仑》的主线并非我们都知道的滑铁卢战役即将到来的一连串战争，而是拿破仑与约瑟芬之间的关系，但却没有在他们的共同生活和军事功绩之间找到平衡。在斯科特的眼中，拿破仑更像是一个笨手笨脚的喜剧英雄，而不是一个复杂的传奇人物，他对每场战斗之间发生的一切都轻描淡写。

《拿破仑》有太多的历史而没有足够的故事。当然，很难在一部电影中概括一个人的一生，尤其是像拿破仑这样的人。在缺乏活力的表演中，华金·菲尼克斯展现了拿破仑·波拿巴32年的生活，从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人头落地，到马克西米伦·罗伯斯庇尔的血腥起落，到拿破仑与欧洲几乎所有国家的战争，再到他与妻子约瑟芬的激烈关系，以及一次灾难性的失败，直至滑铁卢战役的彻底溃败。场景虽然变换不断，但却没有明显的叙事推进，且常常让人感觉匆忙，好像时间紧迫，一件事不是导致另一件事，而是撞到另一件事上。拿破仑短暂而辉煌的一生，经常被简化为要点和讽刺性的旁白。影片的服装设计、布景设计、音效设计和摄影都是一流的，但剪辑有时会让人感觉起伏不定，还有节奏问题。总而言之影片的技术壮举无法掩盖其叙事的脱节感。

《拿破仑》电影剧照

这部史诗并没有探究为什么波拿巴战败后仍被允许活着，也没有考察导致他迅速崛起和衰落的复杂政治。处理像拿破仑这样的传奇人物是一项艰巨的任务，但斯科特留下了太多明显的漏洞，希望更感兴趣、更有见识的观众自己来填补空白。这使得许多重要的历史人物被抛在一边。《拿破仑》给人的感觉不太像一部古典风格的史诗，而更像是一部大预算作品。混杂的英式和美式口音强化了这种品质，还有其对事件的慷慨处理，如拿破仑的军队向金字塔发射大炮。很明显，斯科特对史诗的准确性比对其所激发的情感更感兴趣，但以诚实、克制和细致的方式解构一个传说是颇具价值的事情。

即使斯科特没有承诺导演剪辑版，即使预告片没有戏说在影院版中找不到的史诗般的“大师与指挥官”式的战役，仍会让人觉得《拿破仑》目前的长度缺少了历史和情感方面大量必要的内容。这或许不是问题的关键。也许我们应该把菲尼克斯和斯科特的冷漠看作是对波拿巴的一种看法：尽管他在军事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但他真的是一个大笑话。不过，这个笑话也太长了。不难看出，《拿破仑》的史诗规模与对历史的解读相悖，当传主在流放中离开人世时，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了，而当战场死亡人数闪现在大银幕上时，我们不知道斯科特是在哀悼，抑或仅仅是回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