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Joker》影评

考虑再三，我没有把影片带给青年朋友们看，虽然对于影片的隐喻点和解析我可以整理出万字清单，但我最终还是决定不做这部电影的影评。

因为电影的价值观界定太过模糊，讲述了一个怯懦善良的老实人如何一步步演变成邪恶的大反派，我担心心智不成熟的青年人无法抵御其中弄弄的暗黑风格。

这是一个受到伤害而导致心理畸形的故事，正如希斯莱杰版的小丑那句开场台词：“我相信那些没能杀死你的东西，可以让你变得更加奇怪。”

又如同小丑经典的自白：“让最好的人成为疯子，只需要糟糕的一天。”

他是我母亲现在三自教会的传道，在我童年还在主日学的时候他就来到这座堂会服侍，已经二十多年了。然而小P老师真的殴打了自己教堂的一位男执事，并且在这半年讨要赔偿的过程中表现得极度暴躁和无赖。

光影中的《TheJoker》

如果直接这样告诉任何一位信徒，大概所有人都会想象这位小P老师是比我还凶神恶煞的那种行径恶劣的传道人吧？

但实际上他长相秀气，性格内向，从小给我的印象就是待人温和谦逊，为人又十分老实木讷。我母亲在那间教堂服侍了30年，她一度根本不相信小P老师居然会突然做出这么夸张的事情。

然而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压抑多年的爆发而已，如果听到的人了解小P老师在教堂多年来所遭受的待遇的话，或许会用另一种眼光审视这件奇闻。

我会了解状况，是因为我刚刚回福州开始寻求全职服侍的时候，在这座教堂实习过一年，我太了解在这里堂委和主任牧师的“官威”下那几位基层传道人的生活状况。

对了解状况的人来说，这件事大可以用《小丑》去理解。因为在我看来，小P老师的暴力事件无疑是错了，这没有可推诿的借口。

然而在路上碰到的时候，我依然不会报以异样的目光。正如电影中向我们阐述的那样：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小丑》讲述了这位神秘大反派的起源，说他原本名叫亚瑟，是哥谭市底层的一名喜剧演员，虽然极度贫穷，还照顾着有精神病的母亲，但他依然在努力拥抱着当下的生活。

亚瑟患有一种癫笑症，在情绪稍微有波动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地大笑。为了害怕给别人造成困扰，他还特地制作了名片，上面写着：“我得了一种病，请别介意。”

同时在背面还附上了这种疾病的说明，告诉周围的人这是因为大脑受到重创的后遗症，会时常控制不住的发笑，希望人可以谅解。可惜，根本没人理睬那张名片，只是不断嫌弃他而已。

他的母亲为了鼓励他，给他取了个小名叫作“happy”。并且把他的病症包装成一种使命来教育他，告诉亚瑟他生下来就是为了把欢笑带给这个世界。

亚瑟真的带着这种使命开始艰难的生活，他做着喜剧演员的工作，在街头扮演小丑赚取微薄的薪水糊口，也崇拜着电视节目里著名的喜剧演员莫瑞。

然而这个过程异常艰辛，没有人善意的把癫笑症看为一种使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个怪病而已。亚瑟表演的喜剧也不好笑，带来的只是周围人的唏嘘和嫌弃，他根本没有能力承载把欢笑带给世界这么庞大的梦想。

于是乎他只能用臆想来麻痹自己，想象喜剧明星莫瑞非常认可自己，想象女邻居支持自己，想象自己的表演是成功的，渐渐的开始出现精神妄想的症状。

但现实生活与他臆想出来的精神世界是完全脱离的，就算他以最大的使命感用善意对待周围的人，他们的回应却是无比残忍的。

他想要靠扮演小丑的技能逗公交车上的一个孩子笑，这是好意，那孩子也笑了出来。但孩子的母亲却嫌弃地警告他：“离我儿子远一点！”

悲伤的亚瑟癫笑症发作，突然在车上大笑不止，他赶紧递了张名片过去，告诉她自己有病。但那个女人看也不看一下，反而更加厌烦地瞪了他一眼，甩手就把名片丢在地上。

在街头表演小丑节目的时候被年轻的小流氓殴打，在剧团里被同事肆意嘲笑，老板不由分说地辱骂和误解他，还被陷害丢了唯一的工作。

亚瑟每一天都过得很糟糕，他回家的路上有一个长长的楼梯，他总是拖着沉重的步子从那里垂头丧气地走上去，这个场景成为电影中一个极重要的铺垫。

他的眼里闪烁着对女人的同情和救助欲，但懦弱的他根本无法做什么，直到癫笑症发作，他一面大笑着，一面用悲伤的眼神绝望地看着一边嘲笑一边谩骂着朝自己走来的三个华尔街金融男。

亚瑟想要解释，但依然控制不住地狂笑不止，就像体内有另外一个灵魂在有意挑衅对方一样。那三个人无情地殴打和辱骂着亚瑟，但此时的亚瑟刚刚被陷害丢了工作，他们的拳脚让他积压已久的负面情绪终于爆发，掏出手枪射杀了他们。

这三位精英人士遇害，在哥谭市引起轩然大波，上流人士们纷纷声讨这个据说当时画着小丑妆的凶手。而大量贫苦的底层市民却被点燃了仇富情绪，一个接一个戴着小丑面具涌上街头，由穷人发起的游行暴乱点燃了整个哥谭市。

而亚瑟的生活也在失业后进一步崩坏，他发觉母亲在骗他，发现自己的偶像莫瑞在电视节目中公开嘲讽他，一直对这个世界带着使命感的他，却一再被报以无情的嘲笑和讽刺。

终于亚瑟疯了，他几乎夺取了所有周围亲近之人的生命，最终在电视节目的录制现场，亲手射杀了自己所崇拜的莫瑞，彻底异化成了那个纠缠蝙蝠侠多年的邪恶反派。

在前往录制莫瑞脱口秀的路上，他穿着酒红色的西装，画着怪异的小丑妆，从先前总是垂头丧气走上去的台阶上跳着欢快的舞步走下来，这表达着一种彻底的变异。老实善良的亚瑟已经死在了台阶上，现在跳着舞欢快地下台阶的是邪恶的小丑。

在莫瑞脱口秀的现场，在开枪射杀自己的偶像之前，小丑在现场歇斯底里地控诉了那个压垮他内心的东西：“为什么你们每个人都为了死了三个人渣而悲伤？汤姆斯韦恩居然为了他们在电视上流泪？但像我这种人，你们看也不愿意看我一眼。我如果横死街头，你们完全都不会理睬我...”

他以使命感拥抱世界，无奈他不具备与使命感相匹配的能力，世界非但没有给他回馈，还无情地凌辱和践踏他，终于让他彻底崩塌，起初他越善良，在坍塌后就变得越邪恶。

复兴里的沦落人

我相信任何人如果跟我一样多年来看着小P老师的工作和待遇是什么状况，又知道他所殴打的人先前是如何对待他的，在听完小丑的起源之后都会有一定的联想吧？

这世上有许多恶人，基督徒总是习惯指责恶，或是嫌弃恶。他们极力表现出自己与恶的区别，却很少有人愿意花费一些同理心想一想那人因何而恶？

你会觉得因为仅仅一个上午的指责和挖苦就爆起与执事扭打在一起的人，简直就是个变态。但从来不会去考虑，这个上午有可能只是二十年来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P老师的母亲是在宋尚杰的布道会上信耶稣的，她内心崇拜这样的布道家，就从小给口才并不卓越，且个性怯懦的儿子灌输了一个使命感，就是他要带领福建的教会再度回到复兴的时代。

这个使命感是真实的，我听到小P老师无意中提起过不止一次。于是他高中毕业就直接去了神学院，读书特别努力，也被安排到这间很大的三自教堂实习。老牧师对他关爱有加，很自然就把这老实又殷勤的青年人留了下来。

但是那位老牧师过世之后，两会新调来的那位主任牧师上线，小P老师的服侍生涯也开始发生突变。而他的使命感与梦想，更加剧了这种痛楚。

然而我见过许多人，持有着与愚拙的我都相去甚远的才能，却梦想着做唐崇荣的事。谁说有梦想就是好的？如果持有着与现实相差过多的梦想，并且还较了真，那么就只能等着陷入臆想和崩坏了。

亚瑟的自我定位是给全世界带去欢笑，然而他的喜剧表达能力却连一个街头的小丑节目都无法胜任，如此巨大的落差，使他只能靠臆想来满足自己。

并且对周围的人投来的嫌弃和冷漠变得无比委屈，渐渐开始愤世嫉俗。若这样的情绪长久压抑在内心，被点燃的时候你真的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小P老师是要做第二个宋尚杰的，但他不太会讲道，实际上其余的恩赐也很一般。我记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主日讲道结束之后，他的办公桌上被不知道哪个信徒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请你好好预备讲稿，别浪费我们时间。

这位老兄一定不知道，小P老师极其卖力地写讲章，并且带着最大的热情来服侍，在我认识的传道人中，只有他还在坚持上讲台前要禁食祷告。然而，上进的他所得到的回应，每每都是冰冷而残酷的。

如果说能力与梦想的严重不匹配只是一道裂痕的话，那么周遭的恶意就是撕裂这个口子的元凶了。我说两个实际的事情，你可以感受一下。

首先是他的办公桌，当初这座教堂还只有一个主任牧师和两个传道的时候，办公室的四张桌子每个人都可以分配得到。直到后面来了个副牧师，又加增了两个新传道。

堂会把小P老师的办公桌给了副牧师，又增设了一张小办公桌让两位新传道有位置，唯独小P老师没有办公设备，他成了这里唯一没有办公桌的工人，经常看到他在外面闲逛，或者坐在礼拜堂里面的木凳子上备课。

小P老师的工资是2000元整，这在我所处的福州家庭教会当然是正常工资，但是你要知道他可是体制里的合法神职人员，两个新传道刚刚进来就拿到了3800的薪水，副牧师在5000以上，主任牧师不明。

也就是说，在两会给下属传道所定的薪资标准不断上调的十年里，小P老师从来没有涨过工资。

那座教堂其实很富裕，拥有一栋专门给牧者居住的牧师楼，但就算空出了许多房间，也从来没有允许小P老师搬进去。理由大概是，只有按过牧的人才有资格住进去吧？他只能住在下属的一个小型堂点的阁楼上，三口之家挤在根本直不起腰的空间里。

那一年，在那位女性副牧师的操持下，那个新堂点要重新装修，他们一家被从里面请了出来，只是依然没有允许他们搬进牧师楼。而那位女牧师，哪怕自己在福州已经有了一套颇宽敞的房子，都要在牧师楼占据一个房间放置私人杂物。

难道，你的同工还比不上你那些旧衣服有价值吗？

老实的小P老师只能让妻子去做家政服务员，自己带着儿子租了一套单间居住，你可以明显感受到一个人，哪怕是神的仆人，在被渐渐压垮崩坏的过程。

有人会觉得，这样恶待传道人，就没有弟兄姐妹抱不平吗？

现实情况是，真正发声的人是极少极少的。大部分人开始跟随主任牧师和副牧师排挤小P老师，会众们开始变得越发不待见他，连新来的两个年轻传道也对他毫无尊重，执事会更是成天对他指手画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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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那里做义工的那一年，在小P老师的周围涌动着一股类似校园霸凌的味道，这就是所谓的“集体无意识”。其实他们根本不知道小P老师坏在哪里，但一群没有主见的人，看到牧师和执事会都冷眼看他，自然也就不假思索地跟随着这股风气开始冷眼看他。

其实这群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小P老师会把心里积压的负面情绪都告诉我，因为在那个堂会，只有我察觉到了这种“集体无意识”，并且没有加入其中。剩下的人，连我的母亲都开始莫名其妙觉得这位越来越孤僻的传道人是个怪胎。

可是，他的孤僻是这个集体造成的。当这个集体又要再反过来责怪他孤僻的时候，真的没有想过自己在做什么吗？

理由是绝对合理的，据说在上周开会的时候，执事会的人说了许多许多对小P老师有“帮助”的话，结果他突然暴起，与一位男执事厮打在一起，现场鸡飞狗跳。

“太恶心了这种人，还做传道人呢，居然弟兄都敢打。”

之后的一年多，小P老师满嘴脏话地向堂会要辞退的赔偿，并且似乎放飞自我般隔三差五到办公室找牧师闹，现在的他已经彻底不是传道人了，没人想到老实温和的小P老师原来也可以这么凶。

他说：“我在这里20年了，你们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不要觉得掩盖住了别人就不会发现了...”

类似的言论出来之后，该教堂做出了有史以来对小P老师最优待的决策：一次性赔偿他10万人民币，作为对他20年辛苦服侍的补偿，以及对今后生活的支持。

那之后，小P老师再也没有出现在这座教堂。但是大家都还偶尔能碰到他，毕竟他还留在福州生活，只是不知道以何为生？

我最近一次偶遇他，是去年初冬，在主日讲道结束后回家的路上。他烫了头发，穿着纯白的高领羊毛衫，秀雅帅气，丝毫不像40好几的人。手里拿着一杯喝到一半的珍珠奶茶，独自在江边的暖阳下悠扬地走着，脸上洋溢着惬意的笑容。

我跟他打招呼，他特别高兴，只是修改了我对他的称呼：“叫我名字就好了，不要叫我小P老师，我已经不做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正如《小丑》中莫瑞在登场前询问亚瑟的名字，他之前在节目中无情地嘲笑过亚瑟就是个滑稽的小丑而已，可是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于是面对这样的询问，亚瑟带着诡异的小丑妆容，笑着说：“莫瑞，你待会儿请我上场的时候，可否对观众介绍我叫作小丑？你自己之前在节目中就是这样叫我的，你还记得吗？”

“我？我有吗？我忘记了...不过你说小丑就小丑吧！小丑也不错，就叫你小丑，很好！”

“哈哈，谢谢你，莫瑞。”

于是在节目开始之后，小丑控诉了哥谭，控诉了周围的人对自己的漠视和尊严的践踏，并且带着哭腔控诉着自己所崇拜的莫瑞无情地嘲笑自己。

他想要像莫瑞那样为全世界讲笑话，没想到自己所讲的并不好笑。唯一让人对他哈哈大笑的时候就是现在，自己被莫瑞当成了笑话对大家讲，于是小丑举枪熄灭了莫瑞的生命。

当欲望与自己的能力严重不匹配的时候，我们对挫败感的委屈和痛苦都会被加倍放大。那些丢弃了梦想去歇斯底里迁怒于周围的人，一定是病态的。

然而在他周围的人，又有多少个敢说自己在这场变异面前是可以独善其身的呢？如果有一天你的牧者疯了，你真的会认为他本来就是个疯子，而与你毫无关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