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著名俄罗斯导演基里尔·谢列布连尼科夫被俄罗斯当局以挪用公款的罪名逮捕监禁,他也因此错过了电影《盛夏》在戛纳电影节的放映会。
软禁结束后,大家都以为他要淡出圈内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火力全开,刚解禁就带着新片《彼得罗夫的流感》杀入第74届戛纳电影节。
影片全程炫技巧、跨时空,简直是导演在“放飞自我”。初看仿佛精神病人的胡言乱语,仔细研究却能发现暗藏不少玄机,像从疯子的幻觉中看清荒谬却如假包换的现实,讽刺又深刻,让人拍案叫绝。
01 | 你看起来像得了绝症
默默无闻的漫画家彼得罗夫在2007年的新年前夕感染了席卷全城的病毒性流感,他和臭烘烘的移民挤在同一辆公交车上,听中年大叔痛骂寡头政治和移民政策。一位妇女给咳嗽不停的彼得罗夫让座,说:
“你看起来像得了绝症。”
“你看起来像得了绝症”
突然,公交车被截停,彼得罗夫被拉下车,公交车竟来到了行刑场上。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一把枪,让他立刻成为一名刽子手,将被捆起来的政界寡头全部击毙。彼得罗夫表情冷漠地开枪扫射,然后把枪交还。
他重新回到那辆停止的公交车上,刚刚的一切恍然只是他为了泄愤的幻想,事实上,什么都没有发生。
彼得罗夫“枪杀”政界寡头
这部影片就是这样,真实与幻觉无缝衔接,上一秒还遵循着合乎常理的平静轨迹前行,下一秒就在你还未觉察时带你坠入了荒谬的旋涡。大胆,癫狂,血腥,暴力,大尺度,就像导演也在泄愤。
公交车上的人冷漠地看着彼得罗夫行刑
02 | 一片过期30年的阿司匹林
彼得罗夫的公交车又被截停,这次是一辆闪着绿光的灵车。彼得罗夫坐上灵车,发现灵车里是他的朋友伊戈尔和维佳,还有一副棺材。他们就这样坐在棺材旁,一杯接一杯地灌下伏特加。
彼得罗夫和朋友们在灵车里喝酒
发起高烧的彼得罗夫向维佳索要了一片阿司匹林,吃下后才发现,这竟然是一片30年前的过期药片。在酒精和过期药物的作用下,彼得罗夫反反复复陷入幻觉中。
彼得罗夫吃下1977年生产的阿司匹林
屡遭退稿的作家朋友谢尔盖要求彼得罗夫帮他开枪自杀,只因为他觉得在他死后,他的小说才会值钱。彼得罗夫浑浑噩噩,帮他按下了扳机。然后猛然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灵车上。
棺材敞开着,里面是空的。
彼得罗夫帮朋友开枪自杀
妻子彼得罗娃有着不为人知的血腥嗜好,摘下眼镜,她的眼睛就会变成全黑,穿上大衣,她在口袋里揣着锋利的匕首,在大街上无差别杀人。
彼得罗夫的妻子彼得罗娃
她用暴力轻松解决文学研讨会上的变态男人,她幻想自己用匕首划开不听话的儿子的大动脉。
彼得罗娃幻想杀儿子
家里的洗衣机排出血红色的水,彼得罗夫神志不清,并未多想。
家里洗衣机排出血红色的水
儿子也因感染流感而发起高烧,彼得罗夫给他也吃了一片过期30年的阿司匹林,之后儿子竟奇迹般好了起来,于是他带着兴奋不已的儿子前往参加新年派对。
彼得罗夫带儿子参加新年派对
镜头一转,画面的尺寸突然从2.35:1变成了4:3,原先阴森的绿色滤镜也变成了温暖的色调,这是1977年,彼得罗夫年幼时的新年。
彼得罗夫年幼时的新年
他在新年派对上拉着雪姑娘马琳娜的手唱歌,马琳娜穿着蓝色的裙子,裙子上点缀着雪花,看上去美丽又纯洁,但她并不在微笑。她前不久和自己的学生偷情,这个温暖的新年派对正是她最痛苦煎熬的时刻——
寄托着小孩子们美好愿望的雪姑娘,她在思考如何堕胎。
雪姑娘马琳娜
彼得罗夫在新年派对的会场外等儿子,伊戈尔竟然也在。他突然将彼得罗夫撂倒在地,维佳出现,两个人用枕头将彼得罗夫闷死,然后搬上灵车,放进棺材里。
但彼得罗夫居然死而复生一般醒来了。
彼得罗夫被闷死
03 | 蓝色无轨电车带他们去太空
毫无逻辑的情节,无法解释的因果,看起来无比真实的幻觉,像幻梦一般虚无的现实。这正是这部影片的魅力所在。反复横跳于谵妄与真实之间,我们能逐渐品出,“流感”其实隐喻着后苏联时期的破败社会中众人难逃的失意与焦虑。
在社会的快速转型之下,人们企图停留在过去的生活而无法接受陌生的未来,只能被无助的感觉和压抑的梦想撕裂,将生活的期冀寄托在虚无缥缈的愿望上。
电影《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就像电影中反复出现的飞碟与外星人元素,人们相信它们可以治愈自己的流感与高烧。
飞碟与外星人元素
还有民谣歌手萨沙弹唱《蓝色电车》时的歌词:“蓝色无轨电车带他们去太空。”这都是处在颓废现实中的人们对获得解救的渴求。
民谣歌手弹唱《蓝色电车》
“新年”其实也是一个有深意的意象。在俄罗斯文化中,新年前夕是邪灵觉醒的时间,此时生与死的距离相隔很近,“复活”似乎成为可能。于是男主角在棺材中醒来,被枕头闷死后又死而复生。现实与幻觉的轮回就像一次次死亡之间的“复活”,给他带来缥缈的离开现实的希望。
电影《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在第二场幻梦中,彼得罗夫回到了三十年前——那是一个所有人都怀念的、向往的、温暖祥和的时代。
1977年,十月革命六十周年,苏联最高委员会批准了新宪法,称苏维埃国家已经完成无产阶级专政的任务,苏联已经建成发达的社会主义社会,苏联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军事装备甚至在两个超级大国中处于优势地位。
苏联画家索科洛夫·斯卡利亚 油画作品《向冬宫突击》
1977年,彼得罗夫和母亲一起坐在公交车上去参加新年派对时,公交车上的男人手里拿着那天的报纸,上面写着:
“我们是青年近卫军。”
报纸上写着“我们是青年近卫军”
对人们而言,1977年是伟大的、辉煌的、充满希望的时代。甚至连能够治愈人们的流感的,也只能是1977年生产的阿司匹林。
彼得罗夫在1977年“复活”,是一个回到了那段幸福生活的美好幻梦。
电影《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但人们正被时代的洪流推搡着往前进,要踏入一个他们陌生的、抗拒的未来。时间没有办法倒流,他们永远不可能回到过去,席卷整个叶卡捷琳堡的“流感”失去了治疗的方法,似乎真的成了绝症。
电影《彼得罗夫的流感》剧照
导演还特别细心,悄悄将人们的痛苦与绝望体现在一些边角细节中。
比如谢尔盖被编辑拒稿后,在他走出来与彼得罗夫会面的墙壁上写着“唉”。
“唉”
在谢尔盖准备自杀时,墙上写着:“今天很糟糕,你也很糟糕。”
“今天很糟糕,你也很糟糕。”
在彼得罗夫进入逃离现实的幻觉中,门上竟写着:“我昨天想去死,但是今天觉得好多了。”
“我昨天想去死,但是今天觉得好多了。”
04 | 现在可是新年啊!
但是,如果故事只到此为止,只是讲述了一批人对过去的缅怀和对未来的抗拒,赞扬过往的辉煌而为现实的灰暗感到失意,那就未免太过单薄。
所以导演在最后给所有沉浸在幻梦中的人当头一棒:那个30年前在新年派对上象征着美好与幸福的雪姑娘,在影片最后以骷髅一般的形象出现了。她的眼窝凹陷,阴森得令人恐惧,她浮夸地笑着,龇着一口发黄的、参差不齐的烂牙。
——不是很怀念过去的美好吗?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美好”。
30年后的雪姑娘
于是彼得罗夫从幻觉中猛然惊醒,他战栗着爬出棺材,跳下灵车,在雪地上踉踉跄跄地奔跑,拼命逃离那些曾经让他沉浸的幻觉:
“不!我要回家!现在可是新年啊!”
彼得罗夫在雪地奔跑
2023年7月,《彼得罗夫流感》原著书籍终于引进国内,由大方出品。这是一部阅读体验如同嗑药一般的小说,融合了魔幻现实主义和意识流,多线推进发掘真相,带你沉浸式走入那个迷乱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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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罗夫流感》
[俄]阿列克谢·萨利尼科夫 著
李春雨 译
中信出版·大方 2023年7月
后苏联时期的叶卡捷琳堡,一种可怕的流感正侵袭着彼得罗夫一家。家庭成员各自隐藏的秘密也逐渐浮出水面。彼得罗夫是一个27岁的修车工,也是一个不被看好的业余漫画家。他患上流感后,在酒精和阿司匹林的双重作用下,危险地行走在谵妄与癫狂之间,犹如在马雅可夫斯基笔下的《城市大地狱》中神游。
荒诞的笔触、悬疑的设置、富有快感的叙事节奏,让阅读体验如同嗑药。宛如电影《盗梦空间》一般的嵌套叙事,暗示男主的“多重人格”。评论家称:小说的叙事节奏撼动多年来阅读“正常”作品养成的感知体系。融合魔幻现实主义、意识流、诗歌等体裁,语言令人惊叹的、别具一格,小说结构精密复杂,由几个叙述层次构成,多线推进,使读者在悬疑与迷乱的氛围中逐渐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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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新冠时代看后苏联流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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