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有情人难成眷属》（13）：峰回路转

翌晨，他发动了大队当时仅有的第一台吉普，驱车来到他老丈人家。只见他老岳母红肿着眼皮，跟在神色戚然的老泰山后面，一路叮咛着什么，走出院子。他的大舅子扛着包有厚棉被和厚袄裤的硕大的行李卷儿，尾随在后面，向停着吉普车的院门走来。钟旭洪先把老泰山让进驾驶舱的前座，再把大舅子正要朝车后座里搁的硕大的行李卷儿阻隔在车门外面，冲他老岳父说道：

“咱们开会都住县委招待所。”而后轻松地开着玩笑，“就是真蹲风眼儿也不兴带这么大的行李卷儿啊！今儿个我陪同你老一块儿去参加会议，总该放心了吧！”

在那次万元户代表会上，县委果然批准了钟旭洪的列席发言。他的发言几乎一字不提责任承包的优越性，也只字未谈蔬菜种植实行联产计酬给菜农们带来的利益。他只是毫不回避地专讲他的老岳父。从岳父那杆乌木杆、白铜烟锅、翡翠烟嘴儿的旱烟袋谈起，谈到老岳父分散在十八个储蓄所储存的十八个存折，直说到老岳父这次唯恐来县里蹲风眼儿而准备的大个儿行李卷儿。

他的发言刚一落音，坐在主席台上的县委书记司马辛便带头鼓起掌来。而且一边鼓掌，一边流出了辛酸而激动的热泪。当即司马辛决定把钟旭洪的发言印发全县。他神色激动地说：

“钟旭洪同志的发言，可贵处在于他真实地反映了当前农村冒尖户的思想动态。同时，也给我们从事农村工作的同志提供了一个极其严肃的思考题：怎样才能使农民确信当前政策的长期稳定性和连续性？这将取决于我们干部彻底肃清长期以来受“左’倾路线的思想禁锢和坚决贯彻实事求是的工作作风。”

老冯头被县委书记的讲话激动得老泪纵横。散会后，回到县委招待所，老岳父嘟嘟嚷嚷地责怪女婿道：“常言说，家丑不可外扬。我的姑爷吔，你咋事先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就到大会上一股脑儿揭了我的老底呢？”

“揭了老底，心里才亮堂嘛！要不，你老总在担惊受怕，直惦记着蹲风眼儿，连累得一家人都过不舒坦呀！”钟旭洪一转话题，动员起老岳父来，“爹，这下子你老心里头该落体了吧！眼下你老一大家子人，又种蔬菜，又养一两千只来亨鸡，办下那么一大摊事业，旧房早就不够使的啦！取出那十八个存折，我帮你设计，盖一幢新式的砖瓦房，给全屯带个头，当个敢于先富起来的典型。咋样？”

尽管老岳父对姑爷的大胆建议又撮了几个月的牙花子，摇了几个月拨浪鼓似的脑袋，毕竟第二年开春，老冯头还是盖起了全村第一幢一溜七间中西合璧的砖瓦房。而且人们意外地发觉：就在新屋上梁的那一天，老冯头忽然蔫不悄儿地又重新叼起那杆失踪了二十多年的乌木烟杆、白铜烟锅、翡翠烟嘴儿的旱烟袋。

可老冯头的新房刚刚落成，就传来了风声，说是农村实行专业承包和联产计酬，不符合某人生前的指示，是“砍旗”。而且，上面一级的报纸上还发了相应的文章。随后，市里下达了文件。文件倒没明说“砍旗”的事，只说北大荒地域广大，农业机械化程度高，不适宜实行专业承包的生产责任制。还明确规定：全市所属区、县农村实行联产计酬的社、队一律控制在百分之十五以内，而且以劳动日值低的贫困社队实行联产计酬的生产责任制为宜。云云。

于是，一天下晚，老岳父惶惶不安地来求教女婿：“我的姑爷吔，风声可是越来越紧喽！听说昨儿个市委书记带着一帮子拎皮包的检查组到了县里，连县委司马书记都挨撸啦！市委钟书记是你老叔，麻溜儿找他听听精气神儿去呀！唉唉……”

“稳住神儿，爹。咱是听三中全会的，还是听他钟书记的？”钟旭洪扬了扬手里的红头文件。精明的老冯头知道那是三中全会以后下发的《关于农村工作二十五条》。那是他老冯头逐条逐款背得不大离儿的一本“真经”啊！他再一瞅女婿那稳如泰山的神气儿，不由得为自己的惊慌失措而感到羞愧！暗自思忖：老喽！一代新人胜旧人呐！沉思有顷，才拉长声气，说：

“反正我这一把年纪，自打搭上了你这挂车那一天起，就没打算过半道下车。可你这个全屯的带头人，得稳住舵呀！”

钟旭洪却瞅一眼老岳父正在朝胶皮靰鞡底下磕烟灰的翡翠嘴子旱烟袋，满有心计地提醒道：“爹，这烟袋你老只管叼着它。哦？可别再藏藏掖掖的，叫人笑话。中不中？”

一阵羞愧的红晕袭上老冯头赤铜色多皱的脸庞。而后，半带掩饰地讷讷着：“嗨，你咋也跟着别人瞎起哄。我多会藏藏掖掖了？这玉石根冒充翡翠的烟嘴儿，算啥稀世之宝呀！我只是觉得叼着它‘肉肉头头’的，才几十年都没舍得扔了它！”

唯有熟知老冯头的老伴儿破天荒第一次发现：老爷子的这杆乌木杆、白铜烟锅、翡翠烟嘴儿的旱烟袋，已经不再起到政治气候晴雨表的作用了。要不，为啥在农村逐步完善生产责任制，不断抵制“顶门杠”的那些年里，风声不算小、压力也不算不大，可老爷子照旧是扬扬巴巴地叼着它哩！

变了！过去走道靠边儿、开会打蔫儿、见着人就点头哈腰的冯万宝，如今不仅变得扬扬巴巴，而且雄心大着哩！

未完待续……

本小说以北方农村改革为背景，描绘了当时现实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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