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黑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呢？｜六日谈

文｜江小花

我大A在这个星期又猝不及防的击穿了3000点。2亿股民之一的胖哥又一次痛不欲生。本来每天看看胡主编的炒股日记，还能安慰一下自己，最近好像跌得连这么信心永远不失的汉子，也懒得再来晒自己的盈亏清单了。

网上有无数关于大A3000点保卫战的段子。大致有两类。

一类是理性分析大A为啥永远在保卫3000点的。我很佩服在这个有那么多“说不得”的领域，还有那么多知识分子，能从那么多角度来把这事儿说得头头是道，都知道说的只是皮毛，但听着还是觉得悦耳有理。

若不是隔壁印度股市十几年前跟我们同点位起步，如今已经逼近七万点了，仿佛真的可以一边看着根都不剩的韭菜地，一边还颇能认同永远3000点是合理的，是成功的资本战略。

不是有个段子这么说来着。印度是靠不断拉高股市，做高资产价格，来对抗强势美元的收割，咱的策略是让美元永远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吗。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非理性吐槽的，或者伪装理性带节奏的，你说这里头有没有很大一部分是专门的黑子呢？我想只怕也是有的。毕竟如今的金融战也不是什么太不可说的事情了。

但是，为啥不能因此而悬赏抓人呢？

大约是因为，印度的指数20余倍于大A是真的，各种公司通过各种眼花缭乱的手段在二级市场上违规套利也是真的，财务造假的公司收到毛毛雨般的罚单就豪赚过关也是真的，韭菜们在市场上亏得欲哭无泪也是真的。

既然这些都是真的，你还能不让亏了的乡亲埋汰几句，羡慕一下隔壁？黑也就不那么显眼，不免生出了眼前的黑不是黑，你要的白是什么白的疑惑来。

所以你看，黑公关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我这篇稿子的初衷，肯定不是吐槽我大A哦，咱就是用大A的例子，来给今天要说的汽车行业黑公关横行的现象打个样。

这个星期，比亚迪传福哥因为旗下某款新能源车的油耗被指百公里达17、18个之多而终于怒到了明面上。宣布斥资一套房，永久有效悬赏追击黑公关。

一个叫做“商业人物”的公众号跟进了这个事件，并且提出了一个问题。面对黑公关，所有企业都在喊冤叫屈，都是小白兔，那谁是大灰狼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近五年来，作为车媒，我也时常会收到这样的工作需求，有企业一些车型或技术被明显的针对，气不过要求我们出内容针对回去的。这种现象，在2018年前是不多见的。

为什么是这个年份呢？

在之前的文章中就聊过，2018年是一个重要的年份，不管是对行业，还是对整个经济。对于汽车而言，就是存量市场的正式确立。那年以后，市场的格局就是份额的此起彼伏，再没有总量上的快速增长了。

份额，不再是企业考核自己在市场上是否成功的幸福指数，而成了你死我活的荣枯指标。以前两款强势产品互相攻讦，结果通常是两款产品同时强势，形成头部，并且连带着整个细分市场后排都有肉吃。

比如2007年时候的雅阁和凯美瑞；2010年的帕萨特和迈腾；长期你侬我侬的奔驰和宝马。打仗的时候看着也是惨烈，回头看看都是佳话。印象最深的是，2008年的时候，去一家广本的4S店，厕所墙上写的不是向前一小步，文明一大步；而是选择雅阁比选择隔壁的凯美瑞更聪明。

比不得如今的咬牙切齿。从销量下滑30%的，到年产销要奔350万的，具体到营销部门，都苦得跟杨乃武似的，哪里还能有打情骂俏，用开水煮小白菜的心思？好不容易整出点全村的希望，眼瞅着还被明显充了值的舆论给黑了。

这心情，就像是咱小门小户，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在外头被人起了个绰号叫老八一样不能忍，至不济也必须大闹一下家长群。牙缝里挤出预算也得打回去。

偏生互联网就是个喜黑不喜白的场所。你没见好多声势浩大的白，做到最后也泛着凌晨三点半的黑吗？所以，一旦预算去了黑，在你死我活的市场里，就如抽上了第一口大烟般过瘾。你来我往的，大家也就都抽上了。

既然这事儿已经泛滥，那目测一时半会儿是过不去的，戒烟都得有个过程，何况还得大家一起戒，何况还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节。

以咱们这里协会们的能力，绝无一声断喝止流水的威仪，顶多是大家一起坐下来签个没啥滋味的协议，回去该干嘛还干嘛。不签当然不可能，不然不就自认大灰狼了吗？

所以，咱就简单呼吁一下，大家就算不能像以前那样互为小苹果，也真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整得不共戴天，毕竟无论如何大家都得共戴中国汽车这个天的嘛。何况汽车20万个零件，哪辆车还找不出个短长优劣的呢。你今天做了初一，别人做一下十五也就罢了，惹上个器大活好的，不得从初二给你做到下个月初一，做得你不要不要的啊。

然后咱们来聊两句，黑公关到底应该怎么做？

首先，有两个基本观点要抛一下。

第一、在体量相当的前提下，从来没有一家好企业，是被黑死的。也没有一款真正意义上的适销对路的好车，会被黑掉。

这个前提略解释两句。比如在改革开放初期，中国有不少还不错的企业，就是被黑掉的。这个核心就是因为中国企业的规模、商业经验和国外的同行业巨头相去甚远。比如海鸥洗发水，是被维他命原B5黑掉的。

第二、领先企业不被黑，是不正常的，说明垄断已经形成。

有了这两个前提，后面才好说话。毕竟我觉得不管是比亚迪、长城，还是长安、吉利，都应该觉得自己是一家良心造车，追求国车崛起的好企业，大家也都有过当领头羊的经历。

领先企业一方面对黑公关呢，要想开一点，凡是被黑的，都说明他还有点出人头地嘛。凡是出人头地的，你就不大方便按照原路黑回去嘛，否则不是白领先了？

领先企业市场都已经那么强势了，为啥还会对黑公关那么在意呢？就是因为，他在规划自己目标的时候，没有把对手的针对计算在内。比如手机行业，从小米这样强势的，到魅族这样弱势的，都会嗷嗷叫着干死华为。这在我看来，不光没啥不妥，并且非常正确呀。小米要是都不想着干死华为，那他就不算什么好公司。

传福哥，如今行业中，以干死比亚迪来激励士气的公司，您觉得会少吗？所以比亚迪的每款热销的车，都会成为对手的靶子，这事儿不意外吧？你不是有定价权吗，定价权就是被人挑战的嘛？

人家的产品定位、价格、配置，在他们的能力范围内，都盯着你的对应车型打，最后那点黑公关费用，实在不算什么大头，也不是要命的东西。所以，如果咱们的增长目标中，没有把这些算进去，那么就是咱们太理想了，大哥经验值还不够。

当然，悬赏缉拿这并没有错，被黑了，诉诸法律，惩戒坏人，自然是正道。不过，所有企业的目的肯定不是争口气，或者让人给你公开道歉十五次吧。咱的目标肯定还是健康发展不是。领头羊要健康发展，就必须考虑竞争局面加剧，甚至恶化，尤其是在一个大家都不挣钱，都有死亡预期的市场里。领头羊也得考虑产业发展，而不只是企业发展。

当然在我看来，称如今这些非官方短视频为黑公关，实在有些侮辱了公关这个词儿。这说白了，不就是造谣诽谤，加上了追逐流量的杠杆吗？这玩意儿的手段，其实跟如今的电诈差不太多。高频露出，以求影响心智。

企业行为的底线，咱们放低一点，从前最多是找到我确定无疑的长板吹好牛B，如今则只能是找到人家如假包换的问题进行贬低。这事儿一点儿不新鲜，你看网上，华为的昆仑玻璃和小米的龙晶玻璃，都有刀劈斧砍也干不坏的宣传，也都有随手落地就碎成渣渣的控诉。但也没见耽误两款手机都供不应求的局面不是。

企业绝不应该把预算放给那些直接造谣生事的供应商，如果这么干了，那这家公司就黑化了。我不知道这公司的合规文化和价值观还要怎么做。

正经的黑公关是这么干的。

黑公关第一式，上价值。

不是说你就针对你直接的竞品干，而是审视自身和竞品的核心特性，结合市场的消费心理需求和社会价值需求，来攻击对方。

比如说，吃味精容易导致高血压，吃猪油容易导致肥胖和胆固醇过高。你看，这就是牛B的黑公关。等过了几十年翻案了，味精厂早就倒闭了，猪都不产油了。

汽车吧因为实在同质化非常严重，老企业的优劣，通常只在节奏快慢，成本高低上，所以思路离这种高级黑公关是比较远的。如今一般高级一点的做法也只能是国货当自强，自研当战狼的格局。这在商业领域其实不是啥好招儿。任正非对这一点就很谨慎，不过他就算带头用iPad，也挡不住华为进封神榜就是了。

如今的新车企的优势，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传统车企在燃油车时代对同质化的怠惰上。空前规模的全球化集采，平台、技术开发过度依赖大型供应商，对品牌和产品特色开发倦怠，致使体系强大，但同时僵化。

别说丰田大众，连保时捷、劳斯莱斯、法拉利近十年来推出的产品都只能说还行吧，精彩明显不足。一脸贵族的佛系，让人厌烦。

所以新企业才能理所当然地无视你视如珍宝、但没有营销情绪价值的体系力（如今的人特别看不上那些看上去跟他没啥关系的我牛B的论调），来直接安利他们的长板。所以理想才能在家用车这个名词出现了一百年之后，靠打家庭车出道；余承东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汽车现在造的有多差，我tm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

传统企业很差吗？体系力真的没有用吗？当然不是，但你现在是不是被人家打得很自卑，很痛苦，甚至开始怀疑人生？其实人家打的就是你的产品定义出了问题，而体系能力、品牌力和产品定义之间划不上一个等号。

你看，这些都是出色的“黑公关”。相比之下，李斌说的我都想不通如今怎么还有人会去买油车。这意思相似，表达就差一两个段位。

黑公关第二式，黑在明面上。

能拿上台面的黑，才是好公关。效果最好的就是由老板亲自拿上台面来黑。

还是拿李想来说，李想最喜欢在受关注度高的发布会之前发微博，这个大家都了解。一般有两种情况，一个例外。

一种是热度足够，并且能找到比较好的角度来把自己捎上的，干媒体的都明白，俗称蹭热点，蹭的效果如何，那就完全看刀法了。李想本想就是一流刀客。带出了行业里一批模仿者，一不小心就学成了剑客。

另一种就是抛观点。事先了解到别家发布会要发的重点，有针对性的提前抛出一些观点，利用自己的声量快速放大，让第二天要发大招的同行，如饮泔水，如食乌蝇。比如最近一次，在奇瑞发布以插电混动为基本框架的新能源之夜前一天，李想就发了一条，一年以后，那些做插混的企业，比如吉利、长城，都会回来做增程的。

我不觉得李想是要黑奇瑞，没有现实的对手盘。只不过借了一下奇瑞这个当口而已。在李想不可容忍的负向舆论中，最核心的一条就是增程是落后技术。

所以，李想的公关思路中，对于增程的底线，一直是讨论应该集中在增程到底是不是适用、实惠上，而绝不能是落后、没技术含量上。所以奇瑞的插混大会就是他要发声的节点。

一个例外就是今年四季度开始躲着华为。但目测后面好难躲，感觉一年之内华为就要无处不在了。

这是很高级的公关。很多车企不是说要跟李想学公关吗？何如先感受一下李想的明黑技术。如果你细看一下，理想极少有暗戳戳黑人的举动。

黑在明面上，才能黑得有力量。黑在暗地里，无下限乱黑，最终只能让公域的行业和产品信息失去可信度，我看不出这预算能有什么帮助。对酸奶老师这样让我天天搜索枯肠拍视频求流量的小伙伴惊呆了的粗暴奶凶的短视频号有帮助。只要带着一脸鄙夷反复说那些动物园里出来的车评人，都是一般谣言制造者，就能收获信众了。

黑公关第三式，不花钱。

严格说这不算个招式，应该算是评价标准。这里说的不花钱，是说不花钱买媒介。比如要把味精说成慢性毒药，这当然要花钱，但这钱不是花给媒介的，是花给实验室、科研机构、大学权威专家团队、核心科研技术期刊、相关行业协会、咨询公司等等。你看，这钱花的多高级、体面，这才像是千亿公司该花的钱不是。

还有一种花钱是在大媒体时代，我觉得哪家媒体力道粗，又喜欢爆料，那我就买了它。不用改变你什么，你继续自己的风格。一般再牛B的主编，也总要考虑把亲爸爸摘出去的吧。当然如今这个时代，这事儿不多了。

你要判断一次黑公关是不是成功，那核心的标准，就是你媒介有没有投钱。如果要投钱才能传播，那么就算是黑了人家的七寸，也不算好公关。

如果你投钱给媒介了，这里说的主要是那些神通广大，掌握大量不知从何而来的分发渠道的专业水军机构，那么这事儿就不配叫公关，黑公关也不配，只能叫非法传播。

所有公关的目的，都是一个，那就是让人相信，最好的状态是，让人相信，并对我产生可持续的信任。

比如，有些事情你的公关就没法做。就像是十万块买同号彩票，中了两亿是个巧合。你说这事儿要怎么找补才能让人信呢？还有就是拿着好几年前的声音，来给新开的演唱会做假唱，这得怎么说，才能圆得过去呢？你要是年纪大了确实唱不动，又得出来找米，你可以学伍佰啊。

黑公关也是一样的，大家都有预算，干这行的供应商你总不能指望他愚忠于你，不收别家的钱不是。他还得拿着你花钱整的活儿，去钓其他客户不是。手里几十万个号，利用率越高越好不是。前两年的“粒子”不也是一个卖十几遍的吗。

如果我是干这行的，一看到你们签了要相亲相爱在一起的协议，哪怕真的就没人再花这个钱了，我也要自己下本继续干半年，就不信你们签个协议就能真的互信，看到自己被黑了，也对竞争对手的契约精神坚信不疑。

再往下说还有更难听，更得罪人的，不符合花哥人设44岁版，就不说了吧。

所以，这事儿到最后，就是大家花了钱，毁掉了产业的声誉，然后养大了几个胁迫所有企业继续花钱的公司而已。跟黑社会逻辑一样一样的。

一直黑到大家都没脾气了，也没预算了，仔细算算账，这款车貌似黑回来的销量，那款车又被别人黑回去了。除了花了一笔钱，弄的行业乌烟瘴气，弄得自家企业文化灰头土脸（我不信内部能批黑公关预算的企业气质会有多好），好像并没落下啥。

言罪是很难追究的，说实话长城的清网，和比亚迪的悬赏，都不会很奏效的。封掉几个号，甚至误伤几个还算正经的媒体是有可能的。但要借此打掉已经在咱行业里利益巨大的声量黄牛，请参照两个行业，一个是几乎遍布所有紧俏商品身边的黄牛；一个是如今都导致了战争和大国博弈的电诈。

所以，我黑你了，你真的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你能怎么样的都还算是在比较严肃地做内容的傻编，靠着一个账号讨生活的，你给我举报封掉了，我就失去所有了。那些打一枪能换十个地方，手里有腾讯、抖音都封不完的号的声音，哪里会在还有金钱滋养的时候，惧你一个千万悬赏。

我至今相信，至少多数企业的老板的格局，都不是会亲自推动黑公关的格局，所以老板们出来的时候都是小白兔的戏码，我不认为是表演。否则做汽车这样的复杂制造业，这样的格局真做不到2023年还活着。

或许他们对自己的产品被黑表达过愤怒，激动的时候也说过几句愤怒的黑话，让下面的员工理解为老板也需要他们这么干，但他们至少不会很清楚黑公关的费用都是怎么个逻辑，我也相信他们肯定不会认同这样的玩儿法。

所以，这事儿其实就是一个办法，老板亲自推动合规部门严查黑公关、水军的费用出口，用你们把好好干活儿的供应商拒之门外的强大合规能力，肯定能堵住这个口子的。堵住以后，大家忍耐半年，供应商们折腾腻了，自然就转投别处了。

所以，谁是大灰狼，谁是小白兔其实也容易判断，堵得住预算这个口子的，就是小白兔，堵不住的就是大灰狼。

唉，我为啥不说道德呢？大概因为，很多有价值的东西，在如今或者都敌不过一句先活下去吧。何止是行业道德，有多少好货，如今以活下去之名提也休提。

然而，灵魂没有义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