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云崖初暖》（177）：街头见难友

不管烂兵差狗们如何凶神恶煞，达戈还是毫不畏惧地挤到前面去，即使只能把彭明章多看几眼，也算是向雀博的一个告别。

他透过烂兵的枪尖，用含满悲痛的目光看着彭明章，恰恰彭明章一侧头，也从人群中看到了达戈，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真是千言万语一瞥间！达戈心里说：“雀博老彭呀，我正来找你，我们彝民支队全都在等你，这咋个办？”彭明章心里说：“达戈，不要管我，保存自己，继续战斗！”可是这一瞥间，又怎能说清自己的心意。达戈真想立刻从怀里掏出枪来，打死烂兵，抢救彭明章；彭明章深怕达戈叫出声来，急忙微皱眉头，连眨了两下眼睛。

正在这时，“死囚”中一个靠挑水卖的苦力吼叫起来。他还不懂得喊口号，也不知该说什么，却学着绿林好汉的口气，唾了烂兵一口：“呸，你们把老子杀了，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转来跟你们算账！”烂兵们也未理睬他，人群中除了一两个人“啧啧”赞赏了两声，也没有多大的反响。

这难友的咒骂声忽然使彭明章想到，他应该提前喊口号了。一来让群众晓得他们并非绿林好汉，要用政治口号鼓动群众的斗志；二来要喊给曲比达戈听，暗示他党组织并未全被破坏，他应该赶快去找红军。不必多加考虑，他就扬起头，连声高呼——“打倒反动派！打倒土豪劣绅！”

一个烂兵挥起枪托，狠狠地捶在彭明章嘴上，他的嘴唇立即浮肿而淌血了。

“中国红军万岁！”

彭明章踉踉跄跄站住脚，继续拼力高呼口号。十几个难友，好像都突然从梦魇中醒了过来，用愤怒的、壮烈的、嘶哑的嗓音呼喊起来——

“天下穷苦人团结起来！”

“打死‘中央军’，打死军阀，打倒靖边部！”

“乡亲们，为我们报仇呵！……”

这悲壮的口号声，像滚雷似的响彻古老的冕城，一句句落在贫苦人民的心上，在他们眼前，好像又出现了一队队英雄红军的身影，闪现出灿烂的红星和通红的火把……

在烂兵的枪口威胁下，群众中没有人敢跟着喊口号，但一双双怒目，都火辣辣地仇视着刽子手们，而又迅速地变换眼神，向临难的壮士们投去崇敬的目光。有的人低下头，悄悄抹去眼泪，有的人暗暗地向“犯人”作揖告别，有个迷信的老婆婆，索性在街沿边摆下了香炉……

曲比达戈激动得热血直往头上涌，他那遮在擦尔瓦中的大手，下意识地捏住了腰间的枪柄，他是多么想在这亲人临危之时挺身而出，去搭救彭明章和这些豪壮的人们！但他不能不清醒地想到，单枪匹马是毫不济事的；他非常后悔没有多带几个战手进城来。可是他并不死心，并不含恨而去，而是和观看的人们一起，尾随在一队烂兵的后面，跨着沉重的脚步向西门走去。

西门名为“抚彝门”，因年久失修，城楼已完全毁掉了，城墙上长满狗尾草，连小黄桷树也攀着颓墙长起来。城门洞很窄，只可过一辆板车，城门也已腐朽，斑斑剥剥像两张麻子脸。当犯人和押解他们的刽子手一走进城门洞，人们忽然拥挤起来，有拼命挤上前看热闹的，有踩了别人的脚的，有叫娘唤儿的，有大声咒骂的……

李省吾把在城门洞前，手里扬着手枪嚎叫：“莫挤，莫挤！再挤老子要打人啰！”

前面的人们被挡住了，可是后面的人依然往前推，这窄小的街道，简直要挤爆了似的，连那些持枪的烂兵，也被挤散，贴到铺面的门板上去了。

达戈被挤到后面去。他非常焦急，汗水顺着脊梁往下淌。他踮起脚尖，眼睁睁看着犯人背上的纸标晃晃荡荡地出了城门，心想再难有搭救雀博的机会了。但他急中生智，忽想到若是趁此时机放上两枪，制造更大的混乱，或许能使“犯人”逃掉两个，至少也能叫烂兵们不得安生。

正思虑间，忽听从城墙上“砰”地响了一枪，接着从城门外传来了“噼噼啪啪”的一阵枪声。这是怎么回事呢？呵，是剑子手提前杀人了吧！

这时，出于拯救亲人的强烈愿望，出于不可按捺的爱与仇，曲比达戈毫不犹豫地从怀里抽出毛瑟枪，对着天空，扣动扳机——“碎——砰！……”

城外的枪声与城内的枪声交响在一起。

“喂呀，打起来啰，快跑哇！”

“妈哟，祸事来了！”

“天老爷保佑呀！”

“你还站起干啥，快躲呀！”

人众像惊马似地乱哄哄狂奔起来，有的往城外冲，有的往街后跑，有的沿着城墙躲，有的往铺面里藏。达戈收了枪，像只山猫似地奔到城墙边，和几个群众一道趴了下来。他完全无法判断这城外的枪声究竟从何而起，但眼前这种乱麻似的混乱局面，确实叫他暗自高兴。

眼花缭乱之中，只见一个官佐模样的高瘦子，提着盒子枪从城门外奔回来，一面跑一面扬手大叫：“‘红老二’来了！‘红老二’来了！快给我打呀！上城墙！上城墙！”

达戈一听，心里又惊又喜，简直连每个毛孔都要笑起来。他机敏的脑子立即判断，是抗捐军的战士们前来劫法场了！他心里暗暗佩服，这些英雄好汉，是多么英勇善战，又多会选择地形和战机呀！

“快关城门，关城门！”那高瘦子官佐眼看着烂兵们往城里退，城外枪声又急，便声嘶力竭地叫喊起来。

达戈眼明手快，立马又掏出枪来，对住高瘦子的脊背甩手一枪。枪声一响，吓得身边几个趴着的群众“哇哇”直叫，却也好，又为靖边部添了一具尸体！

未完待续……

本小说描述了凉山和西昌一带彝族人民挣脱奴隶枷锁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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